时间:2016-12-16 来源:红缨教育 作者:客户中心 点击:次
我还记得那个女生拿着铅笔慢慢朝我脸上靠近,笔尖削得非常完美,闪烁着银灰色的光,她脸上有邪恶的笑容,明显在模仿她看过的某个电影里的角色。
我也在笑,似乎我笑了,就能把这件事变成一个玩笑,笔尖扎入脸颊的疼痛自然是有的,内心的屈辱感,却可以通过我的笑容稍稍减弱一点。
那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,那时候,在课间或是放学后,有人卡住我的脖子,有人把我的胳膊朝后扭,有人稍微温和一点,偷走我的课本,让我面对老师的呵斥,只有低头认罪的份。
我总是低着头,贴着墙根走,我妈托人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新书包,很快就被磨破了边,我回到家时,眼圈常常是红红的,说,“某某又打我了。”
我妈就很生气,说:“你的手呢?她打你你不能打她吗?”她的疾言厉色让我更忐忑,后来,我就不敢跟她说什么了。
我当然是有手的,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伸出去。担心一旦伸手,就会招来更为猛烈的报复,我终究是打不过他们的,那个时候,我就知道,在这个世上,我是一个无力者。
这一认知与我在家里的处境有关。我父亲兄弟二人,一共生了九个女儿,第十个孩子是我弟弟,家中唯一的男孩。我奶奶老说:“十个花花女,不如一个点脚儿。”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,也不如一个一瘸一拐的儿子,这对比何其鲜明,从未有人纠正她。
我爸是有文化的人,我三四岁时他就教我识字念书,我喜欢看书,他就在他经济能力内,尽量供应。但我在家里的地位跟弟弟终究不同,我从未有过被我爸抱过的记忆,而我弟弟永远被我爸扛在肩头。
我和我弟打过架,一开始总是我赢,毕竟我比他大。但渐渐的,我弟越战越猛,我却一点点胆怯了,因为我弟没有后顾之忧,而我担心万一闹到爸妈那里去仲裁,我就只有挨骂的份。
其一,一个孩子在学校的处境,往往是TA在家中处境的延续。
其二,我原本也上过一学期幼儿园,后来因为奶奶和老师吵架,就不让我去了,我没有经过集体生活的过渡,突然面对那么多陌生人,更是不知所措。况且,我提前上学,比班上大部分同学年龄都小,身高体重、阅世经验都处于劣势。
其三,当时的老师大多很忙,上有老小有小,人人都一脑门官司,跑去找他们投诉,他们首先要问你:“怎么就你事多?”
在那样一个环境里,可以想象,我很难成为一个好学生。我消极对待我的功课,成绩差,不交作业,对外界充满恐惧,连厕所都不太敢上——厕所是进行学校霸凌最好的场所,不会被老师看到,却可以向其他班的学生展示威力;肮脏的环境,也能让被欺负者的屈辱感来得更强烈。我因此经常尿裤子,不敢说,回去又是一顿臭骂。
童年时积攒下来的无力感一直延续到长大成人,使我很多时候都很怂,尽量把自己收缩到一个角落里,对于恶意避之不及,对于善意也诚惶诚恐。心理学家说,不能够坦然接受善意,是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你自己不配。
所以,当我的孩子被送进学校,我就非常担心他被人欺负。虽然他一直在练跆拳道,但从未跟谁较量过,以至于有个孩子打遍小区无敌手的家长担忧地对我说:“你儿子不会打架,上了小学怎么办?”送他上学的第一天,目送着他背着大书包的小背影,我心里响起了一句话:社会,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了。
好在他身高体重在班里一向都比较突出,我知道高大威猛并不意味着战斗力就强,但是,正常情况下,也没多少人会主动挑衅他吧。
然而,在他上二年级的时候,有天晚上,他轻描淡写地跟我说,女同桌老打他,把他的嘴角都打出血了。这让我非常震惊,仔细一查看,嘴角果然红红的,血倒是不淌了,痕迹在那里。
我脑子轰然一声,想,终于来了!他那个女同桌我也见过的,瘦瘦的一个小姑娘,怎么能让她给欺负了呢?我说,你为什么不还手?儿子说,老师说,男孩子不能对女孩子动手,我最讨厌男孩子欺负女孩子了。
即使在盛怒中,我仍然忍俊不禁,男人不能欺负女人,这的确是一条底线。
我拿出手机,跟娃说,你把这件事写下来,我发送给老师和同学的家长。
娃吭吭哧哧地在我的手机上写下极其简略的过程,我又加了几句,发给老师以及那个同学的家长。好半天我都没有接到任何回复,我的内心真的很崩溃,觉得自己求告无门,纠结要不要在第二天冲到学校去。
好在,一个多小时后,老师和同学家长分别回复了我,老师表示会调查处理,家长更是客气,说知道自家孩子个性强,感谢我提醒了他们,并表示了歉意。第二天,娃放学回来,告诉我,那个同学当着老师的面,向他道歉了,还给他带来一盒巧克力。
我看娃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,感到他受到的伤很有限,也许在那个男生普遍被女生欺负的环境里,这事多少就有了点游戏的性质吧。
摆脱丛林法则,要从娃娃抓起,在能够申请仲裁的情况下,其实没有必要鼓励孩子以暴制暴。回想起当年欺负我的那些同学,也未必是坏人,只是,小孩如小兽,会有一种小兽般的无知无觉的残忍。需要做的,是告诉他们,这样做是错的。
我的童年之所以那么可怜,是因为,没有人帮助我,用一种比较好的方式,让那些同学们反省。如此一想,多年的心结,也就释然了,原谅别人,也是放过自己。
有本书叫《所有的错,都是大人的错》,就这件事而言,我和那个孩子的家长都是有错的,好在我们都知错就改。
中关村二小的“霸凌”事件引起热议,是因为它触到很多家长的痛点。就这么一个孩子,捧在手里怕掉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,发生这样的事情,学校回应得也比较消极,心中的恐惧,不由自主地放大了。
依靠暴力实现实质正义,确实是最为便捷的方式。但是,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,
一是容易造成误伤;
二是若你的孩子“野蛮”了,也没有打过对方,内心的挫败感更加强烈。
我们这个国家,一向迷信武力征服。然而,我还是希望下一代能活在一个更文明的社会里,让强大者不会毫无顾忌,弱小者的权益也能得到保障。
与其鼓动孩子出手,不如和孩子做更细致的交流,让他们遇到问题时,能把父母当作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,群策群力地分析情况,商量对策。这样说,并不是鼓励孩子做巨婴,而是,人是慢慢成熟的,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,家长陪他解读世情,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,不但能帮到孩子,有时,也能治愈自己。
(供稿:郭彤洋 校对:张洁琼)